云里江南

糖不甜,刀不疼

【杨逍中心】故园无此声

梗来自不记得那天的哪个小可爱说过,最适合他的结局,一是归隐,二是战死。

习惯于一直用相同的世界观架构写东西,所以《曾是惊鸿》和《开向春残不恨迟》是同一个框架下,私心里也觉得更适合他的的确是归隐。想来想去还是忍不住想要尝试一下……可能我是魔鬼吧。

查了下元末的农民起义,一言难尽——元军其实挺不经揍的,以至于朱元璋的主要心力基本都在砍陈友谅和张士诚。

但是左使会参与的,还是只有抗元啊。

那么这篇就算是个经不起考据的平行世界paro,杨左使全程活在回忆和对话里。

不悔cp走原著预警,多私设。

逍芙篇幅很短。



      沐英初见殷碧箫是在蓟州城外。

      那时北伐的先锋军方才安营,沐英巡防走的远了些,正遇上殷碧箫被十数蓟州守军追赶纠缠,少年一身利落的武当打扮,剑法却飘逸凌厉,还未待他上前相助,已于间不容发间拧身曲指格飞了激射而来的连弩,面不改色将追兵豁了个对穿,杀人如砍瓜切菜一般淡定轻巧。她悠然吹去剑刃上的血珠子,抬眼望过来,眉梢眼角都是凛冽锐意。

      这样的年纪,这样的轻功剑法,当得上一句英才天纵。

      沐英怔了怔,一为少年分明是个扮了男装的年轻姑娘,二为这双他太过熟悉的眼睛,虽不曾有幸得见那人年少,可穿过岁月悠长,那些遗落在江湖传说里的鲜衣怒马旧时光,该正是这般桀骜又倜傥。

      后来她与他同道归营,投名状便是蓟州城防图。

      沐英这才知道那些追兵的目的,也才知道少女的手段。他收起了所有关于来者不善的疑虑,将她留在了帐前。

      冷眼旁观,她不怎么合群,却绝非初出茅庐的名门侠女的清高骄矜,而是性子上带了点儿疏淡和孤介。她携图而来,却不骄矜不居功,武艺出众,司职又沉稳,不止一次在刀兵之下救过同侪,行止间自有些章法从容。

      是错觉吗?这个来得突兀的姑娘,他下意识透过她,看到了那个人。


      殷碧箫报得是弟弟殷弘远的名字,她从沐英思量的眼神和称呼她少侠的不经意停顿间隐约猜到,他大约一早看穿了她的女儿身份,虽然心头悄悄纳罕主将的不点破,总归如愿留下,便也不多事,驻防、巡营、探敌,各依军令。

      只是沐英偶尔驻留在她身上的目光,如思如惘,似悼似忆,她在他瞳孔里看到戎装的自己,却不知道他的追思,落在了谁的身上。

      不该属于殷碧箫的眼神,令她莫名地如鲠在喉。


      不过这不重要。都是游走在刀口的人,太懂得平地起兵戈,死生之外再无大事。

      好在自从元廷北退,鞑子军队渐成强弩之末,加之有城防图在,攻下蓟州几乎没什么悬念。

      入城的那天,沐英丝毫不掩心情激荡,规束好手下军士,难得办了庆功宴。

      时值傍晚,清酒半酣,殷碧箫悄然从欢声中抽身出来,一个人爬上了蓟州城楼。

      远方的篝火映着城上猎猎招展的“明”字旗,铁马连营的义军军帐,驱逐鞑虏仿佛只在旦夕之间。

      殷碧箫站在城楼上,抬起头看漫天晚霞如锦残阳如血。昔时那人每有踌躇难决,也会这样眼神空濛地望望天。她学了他的武学传承,也记下了他的习惯。

      ——这不是义军第一次打下蓟州府。可是元军主力尚存的时候,那场酷烈的围城,经年已经鲜少有人记起。那时城上该也是这般萧萧立着的“明”字旗,只是城下四面还有密密麻麻的异族兵勇。

      那时候,他是不是也这样站在这里?没有元军能留住他,可他到底没有走。

      殷碧箫硬生生单膝跪了下去,狠狠灌一口酒,却一点一点红了眼眶。

      这么多年来她离开武当山,去过坐忘峰也去过蝴蝶谷,踏遍千山行经万里,却再找不到那个人。

      数年前的蓟州府,他永远地离开了她。

      所以她来了。


      沐英提着酒坛走上城楼,便看到少女静静跪在那儿,一动不动,肩背笔直。她换下了血染的铁衣,夕阳驱散了青玄外袍上沉郁的冷色,也照出她脸上半干的泪痕。

      沐英一时不知是否该出声。白日里全面攻城,比飞羽更翩然的身法,比月光更清寒的剑影,三尺青锋如走笔龙蛇,所过之处尽是浓稠的飞溅血肉,那般不要命的打法,让他几乎忘了她还是个年轻姑娘家。

      他自问见了她不少个侧面,可无论哪一面,那双眼,都不该是这样的空洞脆弱。

      倒是殷碧箫缓缓站了起来,侧身拭干了面上泪痕,“将军……也有想要凭吊之人么?”

      少女湿润的眼睛浮着怅惘的水光,又通透得盛满了炽烈的夕阳。沐英突然很想与她多说几句,他拍开酒坛的封泥,将酒倾在地上,“敬我教前左使,杨公。”


      那时沐英差不多和少女一般年纪,还是蓟州分坛的普通明教教众。蝴蝶谷大会后,义军方始如萌芽的种子,顽强地散落在中原大地上,在元室重压之下开出血色的花。

      而蓟州,就是这其中最为绚烂的一朵,像一把尖刀直插在大都一侧,惊得庙堂上昏聩的统治者夜夜难寐。

      围剿与反扑来得太快,蓟州义军死伤惨重,分坛香主殉教,几乎所有人不再抱有希望的时候,杨左使率天地风雷四门前来。

      这其中有多少鬼蜮多少阳谋,那时候的沐英不懂。他头一次见到传说中的光明左使,一身青衫的长者恍如天降,剑光一挑将他避无可避的长枪断成两截,拂袖间弹指飞石震断元军的将旗,惊为天人。

      一人之威,几乎摄住了城外大肆屠戮的元兵。

      杨逍已然不再年轻,瘦削清攫,只一双眼睛沉淀下一湾深水,是岁月洗过的沟壑城府。

      可沐英忘不了那湾深水里翻滚的波澜,是晚照,是碧血,是烽烟。


      “咔嚓”一声,殷碧箫手上的酒坛子被她生生捏碎,粗粝的瓷片在细白匀净的手背上划开一条狭长的新伤,烈酒混着鲜血淌下来,少女忍痛拧了眉心。

      沐英吓了一跳,“快去包扎一下?你亏不亏,白天染了一身别人的血,非要自己还回去点儿才安心?”

      殷碧箫摇摇头,将坛中酒悉数浇在手上,洗去驳杂血色。她看着自己虎口上的细长创口问,“然后呢?”

      “他的虎口上,也是有这么一道陈年旧伤的。”


      沐英在巡城的时候拿住了两个烧粮的细作,破格入了天门被调到了杨逍的身边。

      那会儿形势远比如今严峻,元军生力犹在,人数数倍于我,而蓟州府却是义军强行占下的一座绝域孤岛。内无箭矢,外无强援,如今粮草又被烧去小半,难免人心浮动。

      不是没有人说过“蓟州守不下”的。

      而那清攫长者言辞与眉眼一样锐利,“若惧一死,自可退走,也免得刀兵无眼,还要麻烦旁人救你。”

      沐英不解:“便这般把人放走,蓟州府怎么办?”

      杨逍在舆图前沉吟,“此人此前未曾有负我明教,且轻功出众,日后还有用得着他的地方。”

      “那……”沐英沉吟片息,终究还是忍不住问出来,“蓟州府是不是真的守不住了?”

      “守不住,可以,孛罗帖木儿必须死。”

      道理说起来再简单不过,他们将元军主力拖的越久,于各地的起事就越有利。

      杨逍似是随意覆手,将沙盘上的沟壑与将旗悉数拨乱,“天门听令,布防。”


      “整整四十天。如果不是杨公身怀绝技,蓟州府如何坚持了整整四十个日夜。”

      沐英将酒坛向虚空一举,正欲仰首而灌,却被殷碧箫劈手夺去,少女从容流畅地举坛,涓滴入喉而面色不改,将军中烈酒硬是喝出几分品茶的韵致。

      日色渐昏,染得她眉眼间都是凄艳。

      越发像他。

      殷碧箫拾起打碎那只酒坛的碎瓷,在砖石上又摆又划,“直到如今,这里的蓟州守军用的,也依然是他留下的阵法吧?五行八卦各有其位,生门隐于死门之中。”

      她看着沐英挑了挑眉,扬手将酒坛递了过去,“却不知将军破阵之法,又是师承谁人?”

      “何止破阵之法,这半生韬略,是恩人予我,是故主予我,是杨公予我。”

      沐英炯炯看着殷碧箫,“如今遇到殷姑娘,是上天待我不薄,得见杨公之后。”

      “将军好眼力。”殷碧箫似有了悟,又似踟躇,“敢问将军,外公……最后可曾提过母亲,与我?”

      硬挺的戎装汉子低下了头,“最后的时光,我未能相伴杨公左右。”


      一个月过去,州府上下几乎弹尽粮绝。

      那天密谈结束,紧闭的书房门里高一声低一声全是争执,最后雷门门主塞克里气鼓鼓地摔门而去。

      杨逍端坐正位,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一抬头看到门口的沐英,“怎么还未动身?” 

      这个追随自己时日尚短的少年是个出色的苗子,心思正,脑筋活,于战阵兵事很有几分天分,此前拿了自己的书信,该与几个弟兄一起悄悄赶赴徐达所在处才对。

      沐英重重地跪下,俯首触地,“愿与蓟州府同存,请杨左使允准!”

      他心里却隐隐有个猜测,几天前开始,杨逍渐渐将身边的四门与蓟州分坛教众逐次以求援的名义遣了出去。

      长居高位的光明左使,为抗元大业埋下燎原的火星,为教中子弟一一谋定了后手,却唯独未给自己留一条退路。

      黝黑的玄铁牌子落在他身前的地面上,发出一声脆响。杨逍低低咳了两声,冷声道,“沐英听令。”

      谪仙风骨的长者被频繁的战事、漫长的思虑磨弯了背脊,下属的忠诚耿直不该成为压倒他的最后一棵稻草。

      沐英垂下的双拳握紧,手背上青筋暴起,他强压下梗上心口的酸楚,几乎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领命。”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杨公。”沐英自怀里翻了翻,摊开手,铁焰令上摇曳的火苗跳动在掌心里,已是一军主将的人虎目蕴泪,“没有人知道,最后的蓟州府几乎是一座空城。”

      一轮满月渐入中天,铺下一地霜华潋滟。

      不远处喧声隐约入耳,庆功宴上犹是欢闹升平。

      殷碧箫怔怔抱膝坐着,将头埋进臂弯里,许久,方才闷声闷气问出一句,“是因为孛罗帖木儿吗?”

      “徐将军说,是。”

      少女身上的哀恸那样深重,像最暗沉的永夜,让他一时不知是不是该继续说下去,可她实在是最应该知道的人。

      “后来我随着徐将军折返……蓟州城外几乎一片焦土,只找到半面‘明’字旗,并那柄断剑。”


      千里枯骨,万顷烽烟。断鸿声咽,魂兮归来。

      斯人已矣,空余龙泉。


      入了夜,营区渐渐沉寂下来,柴堆噼啪炸开的火花,不曾惊了饱含胜利之喜的袍泽们的沉梦,隔壁帐里一声一声响着轻微的鼾声。

      辗转反侧间,殷碧箫仿佛看到了外公。


      杨逍在蓟州城楼上抚琴,指下铿锵流响的是一曲《破阵》。

      银瓶乍破刀兵争鸣的琴声里,围城的元军拥着孛罗帖木儿出来,鞑子将军马鞭长指,隔空喝问,“你明教一众贼寇草莽,也妄想与我骑军作对?”

      裂帛声起,曲终。瑶琴自城墙上激射而出,杨逍一身凛冽,“江山兴废悬一线,谁道草莽不敢前?”

      “何况阁下消息好像不太灵通,中原武林一般叫我邪魔外道,”他冷冷笑了,“杀你,足够了。”

      束了甲胄仍显单薄的身形在漫天剑雨里穿梭而去,片息之间,孛罗帖木儿只觉得眼前一花,下意识格挡,厚重的佩刀一触之间被削作两截,断刀高高挑进半空。龙泉大开大合,似要扫平千山万岳,剖开碧落苍穹。

      孛罗帖木儿身侧,两员副将长枪齐齐刺来。杨逍躬身借力,一掌将双枪震开,再看那鞑子将军,已然连退数丈,隐入正飞快合拢的盾阵之中。

      手腕一抖,跟随了他大半生的利刃被内劲生生震断,断开的剑身化作最犀利的锐器,直追孛罗帖木儿而去。

      盾阵闭拢的金属声掩住了锐器刺穿血肉的闷响,孛罗帖木儿在无数的掩护之后不可思议的睁大了双眼,胸口数个对穿的血洞,鲜血喷薄而出。他张了张嘴,却再发不出任何声音,仰倒气绝。

      无数蒙语夹杂着汉话的呼喝声响起来,愤恨与混乱之下,箭矢织成密雨纷纷落下。

      杨逍淡淡弯了弯唇角。他的身后,是无论如何不肯离开的赛克里和雷门教众。

      越来越多的箭矢过身,一层层撕扯开铠甲,衣帛,最后是皮肉。细细密密的创口相互勾连由点及面,渐至血如涌泉,体无完肉。

      身边人一个又一个倒下。

      遍身无一不痛,对外界的感知亦渐趋麻木。他背后靠上一团温热黏腻,重伤的赛克里终于颤巍巍的倒下去。

      血尽力竭,右手半截断剑支撑着浴血的身躯,杨逍强撑着不让自己弯下膝盖,左手探进怀里,曾经划破他虎口的那只簪安卧在那里,予他无限的清宁与平和。他闭上了眼睛,脸上却是释然又恬淡的笑容。

      熊熊圣火,焚我残躯,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此生俯仰天地,无愧己心。

      不过是以残年余命全我毕生使命罢了。

      偷生太久,总算能来见你,我的晓芙。

      ——只可惜,可惜不能亲见中原大地复我汉家天下,清平世间;可惜不得护着不悔的孩儿长大成材,膝下承欢。


      殷碧箫醒来时早已泪浸枕席。

      她想起武当后山上,外公铮铮弹了一夜的琴,正是她梦里那曲《破阵》,他说无关执掌江山,但求还我故园。他最后一次为她指点弹指神通,他说,丫头要学好武艺,才能保护好弟弟。

      他不能再保护她们了。

      或者更早。在外公欣慰地看着她掌握了弹指神通的诀窍时、在他慎重地亲手将母亲交托给父亲时、在他温柔地轻抚上挚爱的墓碑絮絮低语时,在那些她知道或者不知道的更早的过往里,对这红尘滚滚,他已无半点欲求。

      情深不寿,原来生命是枷锁是负重,死亡是自由是重逢。


      殷碧箫出了军帐,天将破晓,是黎明前的黑暗。

      她抬起头望着灰蒙蒙的天幕,迷惘中仿佛看到外公的面容,一扫记忆里的沉郁冷峻,他微微扬着半边唇角,眉眼间带着淡淡的笑纹,是她极少见到他偶尔自语念起外婆的样子。

      而她看不到的地方,她想,外公该是终于携了外婆的手,此生来世,与彼同归。

      殷碧箫忽然定了一颗心,激荡澎湃沉淀下去,化成一湾碧水,涤净了此前所有愤懑郁躁。

      ——她身上负着桃花岛郭大侠夫妇侠之大者为国为民的传承,继着明教几十代英豪为善除恶唯光明故的教义,耳濡目染是太师傅圆融正直、外公举重若轻的风骨。


      外公你看到了吗?昔年输掉的汉家天下,正在你们和我们手里一点点重新汇聚,如流沙聚塔,堆土成山,强硬而热烈。

      牢牢锁了你半生肆意、误了你一世深情的信仰与使命,我亦心甘情愿奉上清浅华年。

      这江山易主,河清海晏,我会替你,替你们一直看着。


      此后数十年殷碧箫走过许多地方,遇过各种各样的人,她看过王朝新建,看过百姓休养生息、朝廷整顿吏治轻徭薄赋,却再也没听过昔年如外公指尖的铮铮流响,绝世之声。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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