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里江南

糖不甜,刀不疼

【杨逍·二十四节气丨小寒】【逍芙】音容万里凭谁寄

老规矩逍芙属于彼此,OOC属于我。

这是一把长长长长长长长长的刀。

——我就是皮一下致敬一把温老师。但真的应该是我目前所有故事里最疼的一则,虽然可能写出来就没那么疼了。

认真预警:1.真·be,弄死逍哥刨了纪姐的内一种;2.不悔CP走原著,有翁婿的和解。

 

 

 

      至正二十八年,王朝新建,定国号为“明”。

      中原大地归于异族百余年,苛政兵祸民不聊生数十年后,河岳尽归,江山重定。苦难的百姓终于看到了清平的未来,夜色将晗,朝升的旭日朗照众生;而众生难及的孤绝处,圣火不熄的光明顶在寥落里迎来永恒的长夜。

 

 


      1.

      天色微暗,可圣火长明。

      范遥踏上圣火殿前的白玉台阶,步入巍然的大殿。他没用轻功,脚步和心思一般沉重,笃笃回荡在大殿上,愈发有种说不出的空阔苍凉。

      明教经营了百余年的光明顶早在六大门派围山时付了一炬,烈烈焰光整整焚了三个昼夜,将半边天幕都烧得一片赤红。

      现在的圣火殿是张教主掌了教务后,授命光明左使杨逍督建的。那些年军需和抚恤消耗了明教的绝大部分财力,这群高手大半看得懂剑谱却看不懂账本,竟是谁也不知道,杨左使如何能一边从容调度开前线的粮饷武备,一边于这万仞之上、烬墟之间,重建了煌煌然的朝圣处。

      可总还有细小的不同,未有时光打磨,未有风霜侵蚀,门前的玉白石砖里不曾渗下洗不去的先代赤血,正厅的浑圆石柱上也没有了刀戳斧凿的深痕。

      连这大殿都旧景不复,遑论什么攘攘人声皆如故。

      也不全是。

      教主正座的左下手位置添了张朴素的梨木椅子,椅子上有个清瘦的白袍人,阖着眼睛支颐斜坐着。这几十年了,仿佛他总是在的。

      光明左使杨逍。或者现在,应该叫第三十五代教主杨逍了。

      他睁开了眼睛,“来了?”

      范遥眉头皱得很紧,“大哥,这教主令怎么回事,未参与义军的各分坛教众就地脱出教籍,光明顶总坛留守教众即日离山。那明教……”

      “你该听说了吧。朱老四已于应天称帝,徐达、常遇春挥师北伐,六大门派各召回在外弟子紧闭山门,海沙派、巨鲸帮、神拳门灭门。”

      范遥早有耳闻心情沉重,几乎前脚北伐,后脚便以剿匪的名义连除三个江湖门派,虽然明教远非那些不入流势力能比,也不由有些物伤其类。

      杨逍没接着说,大殿掠进一条青色的影子,随后你推我搡的走进来不少人,散人旗使到得齐整。远远就听到周颠的嗓门,“杨逍,你什么意思?”

      杨逍咳了一阵,自斜坐的姿势变成正坐,“诸位可都是为了教主令而来?”

      “你还好意思说……”

      冷谦与彭莹玉对视一眼,扯了扯周颠的袖子,周颠正要发作,彭莹玉已接过了话头。

      “张教主远游之前,已经将义军与教务分割。”

      “那人对江湖势力的忌惮摆上了明面,根本毫无遮掩。”

      “真就到了这个地步?”

      “六大门派可以封山自守,明教,不行。”

      “光明顶山高水远,兵将难及……”

      “彭大师信?”杨逍扶着椅子一侧的把手站起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此事,我意已决。”

      这会儿大殿里人不少,却骤现一片压抑的寂静。周颠眨着眼睛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突然挥手高喊,“都怪你瞎了眼,那人,那人,你既拿捏不得他,当日濠州就该让我们动手。”

      “说得轻巧,周散人是能收拾了几万的军心,还是能杀拼出汉家的大好河川?”

      周颠一时语塞,嚷嚷着还想歪缠。却见杨逍负手而立,掌心在手腕上摩挲不定。

      他忽而剧烈地咳了一阵,好容易压住咳声,疲惫叹息道,“你说的也不错,总归是杨某将明教拖入此境。”

      众人正自惊疑不定,杨逍却向殿中熊熊燃烧的明火走去,一撩衣袍跪了下来。

      “明尊在上,明教流传中土久矣,而今覆于朝夕,皆因杨某年老德薄,愧为明教第三十五代教主。”

      他半生恣意,半生筹谋,多少生死顷刻不过谈笑等闲,如今年近古稀,病骨支离,却不得不亲手对这心与信仰的归处做个了结。

      “兄长!”

      圣火烧得人眼角泛红。范遥心头酸痛,他惊惧之下忘了,最难、最痛、最无奈的,是亲下这道教主令的这个人啊。这群人与他别了几十年的苗头,亦是习惯性地忘了,是这片单薄的肩膀,一半撑着明教教务飘摇动荡,一半,扛起抗元大业风雨如磐——他将自己燃成了一簇圣火,火芯便是支离的老病残躯。

      这个人从来这样啊……哪怕沉疴难愈病骨嶙峋,哪怕一身余烬再无热温。

      哪怕最后落个粉身碎骨的结局。

      杨逍跪天地,跪明尊,跪教主,从来俯仰无愧固守本心,此刻却在这里颤抖着背脊自言才不配位。

      还能有谁比他更堪其位!

      “教主。”

      他的背后,心服口不服的那些人一一跪倒。

      这许是有些人第一次也最后一次叫他“教主”,从今后,再无明教和明教教主。


 

      “心怀明尊,则圣火永照。顾念万民,则明教长存。”

 


 

      2.

      杨逍将最后一批光明顶的教众遣下山,又一盏一盏亲手熄掉长明的圣火,最后独自一人回到坐忘峰。

      也挺好,像是心里的那根弦松开了,他简直要忘了闲居的滋味。

      小院倒还是他带着女儿离开时候的样子,这些年一直留了个老仆洒扫收拾,一应用品俱全。见他独自回来,还问起不悔。

      明教的动静像是冰层下的暗流,瞒不过有心人的眼睛。六大派同样收到了消息,不悔和殷梨亭带着女儿要来探他,杨逍连去了两封信劝不住人,只好默许,这会儿应该已在路上了。

      老仆笑着应了,直说小姐回来,这里才有些人气儿。又告诉杨逍,趁着好太阳,他正将过了一个夏天染了潮气的卷册一批一批晾出来见见日头。

      杨逍没怎么走心,靠近书房,才看到两边窗棂下都搭了帆布,他的旧书一本一本摊开码得仔细整齐。

      他眯着眼睛蹲下来,信手翻了几页。

      是《诗》。


 

      他们谈过《论语》,自然也是论过《诗》的。

      那时候他刚刚迫她正视了自己的心没几天,凑巧遇上明教有事不得不出门,至晚归来,远远看到屋檐下的灯笼已经挑了灯花,晕开温柔的颜色。走进屋子,桌上摆着壶酒,简单的几个菜,并一罐飘着鲜香的汤。

      “回来了。”

      晓芙端着碗筷掀帘子进来,像个备好晚饭等回丈夫归家的妻子。

      还没去摸酒壶,他心里已经陶醉地晕乎乎软成一片。汤罐上蒸开袅袅的白气氤氲着她的眉目,好像一瞬间钻进了他四肢百骸,又酥又痒,勾得他满腹饥肠。

      杨逍忍不住伸手去捞菜里的笋丝儿,“啪”一声被晓芙拍在手背上,“先去洗手。”

      “人家都说一日不见如三月兮*,怎么到你这里就这样狠心。”

      晓芙低头红了脸,“谁,谁想你了?”

      “你不想我?”杨逍将脸凑过去,“好好好,我想你,我想你总可以吧?”

      他的姑娘又羞怯又嫌弃地专心盛汤不再多理会他,油灯染上她的脖颈和耳廓,勾出柔和的轮廓。

      “哎~”

      杨逍猛地蹭上去,从身后抱住晓芙的腰,他将下巴枕在她的肩窝里,又隔着她伸手抄起她手中跌下的汤碗,纪晓芙没有听见汤碗搁上木桌的咔哒声,她耳边全是他微哑的嗓音,“纪女侠这次不说,我们这些邪魔外道,除了杀人作恶,还会读《诗》了?”

      “你,杨逍,你别闹……”

      意味不明的推拒声渐渐弱下去,徒剩那罐热汤渐渐熄了飘摇的热乎气儿——谁在乎呢?

      暖黄灯火,饭菜温热,还有你,是清欢至味,红尘中无从抗拒的禁果。


 

      杨逍委顿地坐了下来,任尘埃染了白袍。

      比脸皮厚度,他从没有输过纪晓芙。可是比起狠绝冷情,他也从来没赢过。

      他这么认定好多年,自怨自艾好多年。直到铁焰令回到了他的手里,送回铁焰令的却不是那个梦里人。这才明白,他将自己的承诺看待得太重,又将她的心意低估了太多。

      他做好了用一辈子等她的准备,她却只肯留给他一辈子的追念和痛悔。

      像是天暮骤然倾圮,他的血脉流淌在了小姑娘的血管里,生命之火却在那一刹那熄灭了。

      有没有某些瞬间想过随她而去的?他几乎无法确定,只有女儿还小而重任犹在,支撑着他度过无数个辗转的漫无边际的黑沉夜晚。心冷了,偏偏淌出来的血尚是温热的。

      而走过纷乱的街巷,或是城郊的长堤,日光斜照下来,仿佛总能见到那道绿衣的影子遥遥朝他微笑。饱读诗书的人不信怪力乱神,可他仍忍不住告诉自己,她一直都在他身边。

      就像现在这样,杨逍仰起头,阳光直落下来,晃得他眼前有些花。

      他弯了弯嘴角。


 

      “晓芙,对不起啊,我没能去蝴蝶谷带你走,可我大概就快去见你了,到时候,怎么罚……都随你。”

 


 

      3.

      不悔一家子回来的时候,杨逍正在院里弹琴。指间旋律时而如诉如泣时而杀伐铿然,将几个人都听呆了。

      殷梨亭疑惑地看了看不悔,不悔摇摇头,轻声道,“我也从不知道爹爹会弹琴……”

      她住了口,忽而想起,她才来坐忘峰的那段时日,爹爹书房里的确静静摆着张琴,积了薄薄一层灰,后来却不知被他收到哪儿去了。

      “来了还在门口站着。”杨逍站起来伸出手,扑过来的却不是已为人妇的小姑娘,而是垂髫的小小姑娘。

      碧箫刚刚到他腰那么高,伸着两条手臂环抱着他,“外公弹得真好听,也不教教箫儿。”

      杨逍揉了揉外孙女的头发,“外公也太久不弹,手生了。”

      他没说教,也没说不教,不悔握着殷梨亭的手一抖,满眼都是隐隐的担忧。


 

      师门渊源,杨逍音律极精,却不愿随前辈们用箫。年轻时候总觉得箫声呜咽,太过哀转悲苦,远不及琴音流响,可以言志又可以传情,灵动风雅,正适合自己。

      后来才明白,琴可以奏出高山流水凤求凰,也一样可以奏出阳关三叠汉宫秋,乐音哪关乐器,只在人心。

      自纪晓芙走了,他便不愿再弹琴。而不悔来了之后,其实杨逍避着女儿弹过一次,是祖师爷的箫曲。

      碧海连天潮生起,鸥白涛墨,风起雨落,茫茫沧浪间泅着心的孤岛,流连与放逐,往复又经年。

      ——直到他也情根深种又永失所爱,才懂了那镂入骨髓的落寞。


 

      这张琴重新被翻出来时,窗外正雨幕如织,点点敲落在人心里。琴被竖立在一个空置的书箱里,透着多年不见天日的潮气。他的东西向来不是凡品,可倚天剑不过当破铜烂铁的人,哪会心疼一张丢在脑后的琴。

      杨逍教过纪晓芙弹琴,玩闹的,调笑的,带着几分无意挑明的展示和炫耀,无非男人在心许的姑娘面前那点儿小心思,像只开屏的花孔雀,招摇着璀璨流金的尾羽。

      他从背后斜罩上她的身体,温香软玉萦怀,执手间拨出清泠泠的天籁。

      那时候他们还没有互明心意,纪晓芙红着脸从他臂弯里绕出来,拧着眉心便要恼他。可她又实在是细腻又认真的好“弟子”,没几日便准确听出他故意逗她拂错的弦音。

      杨逍看了看自己的手。落英掌法和弹指神通修的都是手上功夫,这双手便格外被时光优容。修长指尖轻拢过松弛的丝弦,拂乱几个滞涩的短音。

      曲有误,无人顾。

      他将弦路下的面漆细细修补,紧了丝弦正过琴音。他摇摇头又敛眉淡笑,无妨,她总能听见的。


 

      女儿和外孙女回来,将独居的冷清冲淡了许多。小院里也时时传出些笑语。

      许是开蒙的缘故,碧箫对他比对父亲更亲近。杨逍也实在喜欢外孙女,灵性天赋总觉得像他自己。

      她的名字是他亲自取的,其间深意,他没和不悔说过。百年风流云散,那些江湖武林的巅峰传说最终一一归于尘土,归于卷册,归于茶楼说书人口中旁征博引的一声“话说”。

      可他不愿忘。再是缘分浅薄,也实在受益良多。虽然在他之后,也许再不会有谁记得。


 

      “我以为爹会去蝴蝶谷的。”

      不悔边剥着莲子,边踟蹰着开了口,小院里,碧箫抓了一把石子儿在练弹指神通。

      “那里离应天太近……”杨逍静静看着像模像样的外孙女,“是我亏欠你娘太多了。”

      不悔慌乱摇头,“不……我和六哥都很担心您。”

      杨逍想了想,“是那天的琴,吓着你了?”

      不悔眨眨眼睛,他忽然觉得欲言又止的女儿很是熟悉,像极了武当山上他会错了她的意。

      好在这次没有。

      “只是觉得,好像离爹特别远。您现在真像娘……又温柔又平静,可您心里……”

      莲芯一点,拘于情苦。她的指甲掐进一蓬柔软,染上淡淡的涩意。

      杨逍抬起手想揉揉她的头发,像她小时候那样,却最终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乖女儿,无论我在哪儿,你娘从没离开过我身边,在心里,在梦里,总是在的。”

      他唇角带着似有似无的笑,是这些天她见的最多的神色。不悔从不曾怀疑父亲的答案,却因他太过坦然,眼睛一酸,靠在他肩头落下泪来。

      碧箫听到这边的动静,跑过来扯不悔的袖子,忙乱地去擦她的眼泪。

      岁月悠然,他曾耿耿于怀不悔的选择,如今她良人可依,稚女可心。时间终于证明,女儿比他想象中更聪明透彻。她以前被他保护的极好,如今被她的夫君保护的极好,亦自有一套行事的智慧应对琐细的生活。

      得有情人相伴数十载,是一件太难能的事。

      杨逍蹙眉想了想,他已经没有什么不放心了。


 

      “我老了,就像那张琴,一身衰朽满面尘霜。可我将它重新打理好了,你也总能认得出我罢。”

 


 

      4.

      “您……还是同我们去武当山吧。”

      杨逍抬眉,看到殷梨亭面色犹豫侍立在一旁。他们之间终无法如世间无数平凡翁婿,许多年过去,却也不再无端端暗流激荡。

      时光总要磨掉太多棱角,而日子总要往前过。这道理,他悟了许多年,却仍只悟穿了前半截。于是视规矩门户皆如无物的桀骜少年成了通盘筹谋忍辱负重的掌教左使,可他心里的姑娘依然是血肉淋漓不肯愈合的那条伤痕。

      杨逍示意殷梨亭落座,又问,“不悔和箫儿呢?”

      提到至亲,两个男人眉眼里都是细碎的柔软。殷梨亭在杨逍对座坐下,忍不住笑,“箫儿顽皮,不悔带她去捉螃蟹了。”

      “又到了这时候。”杨逍有些恍然,“溪水寒凉,等下去把姜汤煮上。”

      “已经煮上了。可巧,我和您想到了一处去。”殷梨亭点头,见杨逍杯盏见底,提起茶壶要为他添水。

      杨逍却摆摆手,如玩笑般勾了勾唇角,“我曾吃过最苦的茶,可就是出自你手。”

      知他提的是允婚那一夜的旧事,殷梨亭忽有些不好意思,“您说笑。其实看着箫儿的时候,我忽然就明白了。您的话我始终记得,将来也会告诉箫儿的夫婿。”他神色渐渐郑重,“我和不悔商量过,仍觉得您跟我们回武当山稳妥些。我不瞒您,这是我本心想法,为了不悔和箫儿。”

      杨逍哧一声笑,“我也没当你为了我。我不惯你们名门正派的清规戒律,还是一个人自在。何况正是为了不悔和箫儿,我才更不能同你们一起。”

      他目光自悠远中收了回来,伸了两根手指指指天穹,一声叹息,“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殷梨亭手一抖,热茶泼湿了一幅道袍。“不悔说您改了周遭的阵法。”

      “这江湖的天要变了,想来真人通达,已提点过门下。”

      “你,也算不错。只一点,遇事,多为妻女想一想,那什么天地同寿,轻易别用了。”

      “当年我只当我能护不悔一辈子,又不忍她习武吃苦头,除了轻功还像点样子,其余一概粗疏。如今箫儿,还是多些自保之力的好。”

      殷梨亭拱手受教,“箫儿的掌法指法由您指点,剑法内功是师父亲授,您放心。”

      杨逍点点头,久久无声,殷梨亭细细看去,他竟倚在藤椅上睡着了。

      初秋,午后的阳光暖融融笼上他花白的须发,额头眼角刻着岁月的印记,气质却越发干净,交叠放在腹上的双手没有多少老人样子,只是露在袖子外的一寸手腕,瘦的几乎能够看得出骨骼的轮廓。

      他心头百感难言,忽生出种这样的人物也会随岁月老去的荒谬感。

      杨逍就像他生命中一座高不可攀的山。因为两个女子,他们的命运交缠了一辈子,这座山也翻不过又绕不开的横亘着,令他要多憋屈有多憋屈。可他绝望迷惘的垂死之际,却是这山上流淌下一泓清泉,予他爱的新生。

      高山静默。杨逍唇角带着一点清浅的弯,许是入了个好梦。


 

      的确是个好梦。好到杨逍都知道是个梦了。

      他初时看到不悔带着箫儿捉螃蟹,一错眼,溪边人变成了晓芙和不悔。湛湛的溪水边,裙裳铺展开来,飞扬的水花和脆生生的笑,渐成永恒。


 

      “不悔和我们不一样……也一样。可她比我们好,很幸福。”


 

 

      5.

      “外公,您不再教箫儿了吗?”

      “外公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教箫儿了。碧波掌法,弹指神通,还有更多的,都在这里,箫儿基础打得很好,剩下的,需你自己领悟。”

      “那这《九阴天魔策》*是什么?”

      杨逍将碧箫手里的最后一卷书册接过来,“我都忘了还有它……是个无聊的画本子,箫儿不用在意。”

      说是书册,其实不过薄薄几页纸,被他随手丢在一旁的火盆上,烧成一撮飞灰。


 

      中秋才过,杨逍便将一家三口赶回了武当山。

      “已经当娘的人,总在我这儿,怕是真人也要问一声我杨门的家教了。”

      殷梨亭深深看了看他,一并将不悔半哄半劝地带走。

      这是殷碧箫最后一次见到外公。爹爹说,等她学会了独自破解坐忘峰的阵法,便能回来找外公。而当她终于通晓术数,坐忘峰已成一座空山。

      她将外公给的武学精要一本正经束了个背囊,无论爹娘怎么劝,倔强的小小姑娘都不肯解下来,硬生生自己背了一路。

      不仅武学,外公留给她的东西,她这一生都没有放下。


 

 

      6.

      昆仑山脚下悄然驻了个千人队,本就山水险恶少有人行,便没有引起当地百姓的注意。这三天来,前后派出的十几支小队各各迷失在山麓的丛林或石阵里,没有一个找到上山的路。

      不过,他们等的几个身怀特殊任务的武林人士,总算来了。

      朱元璋一脸沉郁自行营里走出来,没穿帝王龙袍。谁能想到,开国元年,新帝只带了一队亲卫,丢下满朝文武臣工跑到远隔天涯的西北边陲。

      三人捧着只檀木匣子在行营外跪下,“爷,咱们都办妥了。”

      “将那畜生放出去吧。”


 

      “你们明教作恶多端,如果牺牲我,可以让师父替天行道的话,我就算死了也心甘情愿!”

      “我们峨嵋派最大的宗旨,就是先除邪魔外道再驱除胡虏,跟个人的得失根本无关。”

      “你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

      杨逍才醒来,仍带着几分恍惚沉浸在梦里。这些日子,他梦到纪晓芙的时候越来越多了。

      是他才将她带回来的时候吧。那姑娘揣着满腔道义与他针锋相对,立场相悖又剑拔弩张,半点没有屋檐下要低头的自觉。他当时也曾满心不以为意。名门正派的女侠,随便几句四两拨千斤,便能将她噎得说不出话。

      可彼此拉锯震荡又无可避免相互吸引的张力,大约便是那时候迸溅出火花来,织成了线,又缚作了茧,囚住他和她的一辈子。


       

      鸢声戾天。

      杨逍瞳孔一缩,又侧耳辨了辨,身子已经飘了出去。这长鸣他不陌生,抗元初期,为了传递紧急军情,征用了不少鹰王父子养的信鹰。后来在教主的主持下,义军与明教分割开,军情机密,朱老四便渐渐建立了自己的情报体系。

      小院上空信鹰认出了他,扑棱着翅膀落下来,乖巧地伸出系着短笺的腿。它毛色有些暗淡,见了杨逍很是亲昵,直将额顶向他袖子上蹭。

      短笺上寥寥几行文字,没有落款。杨逍立即认出了笔迹,那人登了高位,连字也练得多了几分圆融。

      ——杨教主台鉴:不闻音书久矣,甚怀之,盼复与君一晤。知君隐于野,敢问尤念蝶谷归土之芳魂耶?

      “卑鄙。”

      一阵气劲儿将信鹰震得后退,发出尖利的长鸣。

      有些人,不是你退一步,他便肯退一步的。他错估了那人,从各地撤空的分坛依然时时为新朝暗剿,他便知道。空有为君者的狠辣,却没有容天下的胸怀。

      可又与他何干?他分明已经做好了能做的最后一件事。

      更与她何干呢,他已经误了她一世韶华,仍牵连得九泉之下不得安眠!

      燥怒如落雷一般透过衣袍、探进肌理,又渗入骨髓,豁然剧痛,将一颗死海无澜的心扔进油锅里,漫长绵延的五内俱焚煎得眼前一片漆黑。

      杨逍动弹不得,无法出声,只能沉陷在漫无边际的黑暗里,直至滚滚热意里生出冷到极处的杀心。杀意冷冽如刃,将无垠黑幕撕扯出一道裂隙。

      他嘶声剧烈咳嗽,几乎喘不过气一般半闭着眼睛,指骨攥得发白,手心被指尖戳破,淋漓鲜血将手里攥得发皱的短笺染的暗红。


 

      “晓芙,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不知过了多久,信鹰疑惑地歪着头,用坚硬的喙扯着他的衣襟。杨逍渐渐沉默下来,撕扯下一截衣袖,蘸着血直接草草写了几个字,缚在信鹰腿上。

      信鹰盘旋了两圈,鸣叫着飞远,变成天边一个越来越小的墨点儿。山风带着刮骨的寒意卷折满院的草,瘦削的脊背像是一竿飘摇不定的细竹。

      杨逍在院中静静地站了整夜,宛然一尊石塑。深秋夜凉,鬓发袂角凝了一片薄霜。

      曙色成霞时他终于动了,如梦方醒一般备水沐浴洗漱,洗去面上半干的泪痕,换上簇新的白色长袍,又将凌乱细碎的胡子一一打理。他在铜镜前审视了很久,仿佛在犹豫霜染的鬓发是否应该拔掉,像个无法抉择的纠结的孩子。

      最后他放弃一般自嘲地摇摇头,负手出了小院。

      他居然仍是笑着的,笑的很淡,可又像是沉痛地哭了。

      我知道你不会怨我……不要怕,我来带你回家。



  

      7.

      坐忘峰西南有道绝壁。天险之地,也是他们趁着山间云霭渐薄,唯一能找到的一条向上的通路。

      结习崖*,杨逍与他相约的地方。

      朱元璋被身后密密麻麻的亲卫簇拥着,站在日头下焦虑地等待着。他和杨逍打了太多交道,他却从未有一刻如此时一般,觉得离杨逍这么近。

      他当然知道杨逍已散了明教——聪明人的决定,可他还是急不可耐地来了。不为明教,而只为他这个人。

      若他肯为他所用,那他开国治乱、定规立法的宰辅之才便有了;若他不肯为他所用,那他整治江湖、以儆效尤的明教贼首便有了。

      仿佛反复这样说服着自己,便能掩饰他心底肆虐又叫嚣的扭曲快意。


 

      辰初才过,九曲百转的山间小径上突然多了个人,白衣束发,一派淡泊从容。他的腰间没有扎玄色皮革束腰,而是简简单单系了条青白麻绳,除了鬓发更白,一如他记忆中的杨左使。

      不等他们看清他从何处过来,他已经越众而出走到了朱元璋的面前。

      “见了皇上,为何……”

      朱元璋身后的亲卫队长刚开了口喝他下跪,杨逍已经手腕一抖,飞石敲上他哑穴,徒剩空气中一截没说完的呼和。他冷冷望过来,目光不屑地像看个死人。

      朱元璋心里打了个突。

      太平静了。不堪重负没有,摧枯拉朽没有,连怒意盈天都没有。他就这样平静地走出来,从他们看不懂的无路之境里走出来,淡泊得让朱元璋下意识怀疑起他此来的主意,怀疑起传说中女子的分量。

      可他随即反应过来,若非这些见不得人的手段,只看坐忘峰前的阵法,杨逍又怎可能重新现身人前。

      他不愿跌这个面子,可敬畏却根植入骨,一时竟有些犹豫是否该先开口。

      杨逍没有等他思量的耐性,“我当阁下是聪明人,阁下却当杨逍是个傻子?”       

      比起杨左使平素的教诲,没直呼他“朱老四”已是留了余地,朱元璋心头越发起伏不定,直接软了几分,“想见杨教主一面这么难,怪不得我出此下策。”


 

      “可惜我毫无荣幸,只觉得恶心。阁下已登至位,行事却还是一样的百无禁忌狠辣阴损。”

      朱元璋喘息陡然浊重。他忌惮杨逍有多深,就怨恨杨逍有多深。都是工于心术雷霆手段的人,凭什么就他剔透清高,满腹世情却半分不屑委身低就,像不属于这世间的天上客,云端人?

      “便是我小人得志,这世上还有谁敢非议?如今朕才是天下共主,要你生要你死,不过一念之间。”

      他握了握手里的剑柄,仿佛那是予他底气的至高权利。

      “可你仍在怕。”

      “你怕草野英豪为民抗官,你怕压你一头的昔时故旧太清楚你的底细,有损于新帝的威严,你更怕明教犹在,便有人可以复制你的道路谋夺你的江山。”

      “这至尊之位,你从未有一刻坐的安稳。”


       

      杨逍的声音几无起伏,只是淡淡说出了一个事实一般,甚至停下来咳了几声。可满山回音落在朱元璋的耳中,令他突然失了意气。

      “不错,朕的确怕。最怕的不是别人,恰恰是杨教主。”

      连他自己,都被坦然承认的话惊住。很久没有人能够与他交心了。可面对杨逍的时候,原来无论什么立场,他仍会下意识吐露真实想法。

      他从来怕他,要如何不怕呢。

      他的重用是他霸业的起点,他的扶持是他往上爬的通行证,更不用提,战事胶着损失惨重的时候,他总能予他最可靠稳定的后方。

      杨逍容他成长,无非是他仍需要他这样的人。而每每看到他那双静如深水的眼睛,朱元璋都清楚地知道,那些他自以为藏得极好的狠辣心性与卑劣野心,从来无所遁形。

      可他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野心也越涨越大。至高权利的光华太耀眼了,哪怕是优柔寡断的小教主弃如敝履的至高权力,他依然想去握一下。他不甘心。要他如何甘心?

      他以为他赢了,他以为他摆脱了他。可杨逍退了一步,这一步退得太及时太恰如其分,退得他陡然明白了他的默认。他从未改变,不过是这天下需要一位新君,而眼下并没有比他更适合的人。

      连年兵乱,太多流民避祸异乡,前明教教众也不那么打眼。重新核定户籍田亩之后,他们便与寻常百姓没什么两样。杨逍在最合适的时机作出最合适的安排,他就只能梗着脖子往下咽,哪怕暗刺,哪怕火种。

      打天下时,他朱元璋是杨逍手里虚握着的一把刀,翻覆之间便是鼓角铮铮兵戈交鸣。定天下时,他仍是他局里的一颗棋,为了苍生为了明教,反正不是为了他。


 

      “如今已没有明教,自然也没有明教教主。杨某此来,只为纪女侠的遗骨。你要的若是这条命,便尽管拿去。”

      这是杨逍露面后头一句服软。他仍称呼她“纪女侠”,哪怕她早是他心里唯一的妻子。他时时以她的未亡人自苦,却从未于礼法上逾过寸分。

      毫厘不敢亵渎。

      朱元璋忽然有一瞬觉得畅快极了。他面前不是印象里那个世事洞明智珠在握的杨左使,而是一个迟暮的老者。

      他的痛苦俯拾皆是,他的惆怅几无人知。*

      他不由得看了看身后精瘦老人手里那只檀木匣子。无法克制去想,这里面长眠的该是一个怎样的女子,将传言中那般锐利恣意的人,浸得内蕴又深邃,从此再多畅快再多欢欣,于他不过一片匮乏衰颓。

      而只有这时候,朱元璋才觉得,他不是九窍玲珑的琉璃心,也是个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凡俗人。



      他几乎难以抑制地露出了几分得意,声音带着些激动又不耐的颤抖,“我若是不肯,就凭如今的你,又能怎么样呢?”

      屈指算来,杨逍渐近古稀。自少林一战损了心脉伤病缠绵,朱元璋更亲眼见过,他一身傲人武学渐渐散了八九成。若非如此,就算那三人在,他也未必敢只带着千人亲卫,这样与他直面。

      杨逍终是只能落在他的手里,此后任他利用磋磨。

      他穷极了卑鄙的手段,终于将他扯了下来,从云端天上扯进万丈深壑,看他跌得筋错骨折,遍身浴血,看他不得好死。

      朱元璋挥了挥手,眼睛里有闪烁的激动,“把杨教主请回去。”



      8. 

      亲卫结成战阵,将来路封得严严实实。紧靠着朱元璋站立的三人缓步走出来,却正是昔日赵敏手下的阿大、阿二、阿三。

      虽然武当山上杨逍并未与他们直接交手,仍因为张无忌结了一层怨仇。谁知元廷式微,三人伤复后辗转投在朱元璋的手下。

      阿大将亲卫队长封住的穴道解开,又将手中匣子递了过去。不问可知,那里面,便是纪晓芙的骨殖。

      “以杨教主如今之力,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阿三的手指握得咔咔作响。他们功力深厚,一眼便知他轻功招式犹在,可脚步虚浮面色苍白,比身体强健的普通老人强不了多少。

      杨逍瞳孔一缩,他认得方东白,更早已注意到他手里的檀木匣子,他的剑太快,一力防守之下,便是他全盛时候,也不敢说十成的把握从他手中完好地夺回匣子。

      强压下去的怒意嘶吼着抬起头,他熬红了一双眼睛。扰她清净这笔账他没法清算,何妨直接着落在他们身上。

      也并不冤枉!

      他凉凉勾起一抹笑,“武当山上没废了你,还敢在杨某面前现眼。”


      

      鲜血滴落。

      杨逍抬手拭去唇边一点殷红。闭目又睁开,眸中杀机浮动。

      白衣身影纵跃之间迅如闪电,双掌当胸推出,轻灵得毫无声息,分袭阿二和阿三。他身形比赴约时又快出几乎一倍,二人皆不曾想过他仍有抢攻之能,仓促间被迫与他分别对了一掌,竟齐齐被震开一步。

      “这不可能!”

      不待他再挫对手,寒芒凛凛,阿大的剑圈已经划下。

      外家功夫可以以巧降力,他从头到尾最大的忌惮也是最浓的杀意,一直是八臂神剑。

      阿大剑光不离人关节、重穴和要害,剑术纵横变化,连日光都被割裂开,半空中银光缭乱,将杨逍裹挟其中。杨逍亦运指如剑,时而轻若飞羽,时而重逾千钧,忽刚忽柔,变幻无端。

      阿二阿三揉身而上,连封杨逍躲避之处。纤长的身影凌空转折,避开阿二势在必得的一抓,他将自己送到了剑圈里,却也抬掌落在了阿三的胸膛上。

      一触之间,剑光在他身上划开三条血痕,阿三闷哼一声,被乾坤大挪移的独特劲力挪带到阿大剑下。

      内伤在前,剑锋在后,阿大不愿再伤及兄弟,剑光一晃,直将激流化成了冰川。杨逍等得便是这一刻,剑势将凝未凝之时,以阿三为幌子,半步不退,霍然并指破进剑圈。阿二一惊,索性攻之必救,五指成爪缠上他左臂。

      一声轻响,鲜血飞溅!

      杨逍的左手被阿二的指力弯折成奇怪的形状,手肘关节连着半幅衣袖几乎生生被硬扯下来,淋漓血肉间,隐约可见森然白骨。可阿大的琵琶骨被他内劲洞穿,右肩上开出一个三指宽的血窟窿,整个人摔倒在一旁,再也提不起剑。

      杨逍旋身急退,阿二的掌风森然扫过,掀起一幅雪白衣角,惊人外伤之下,他仍跟不上杨逍的速度。

      杨逍低首轻咳一声,唇齿间蜿蜒开全是猩甜鲜红。可他甚至不曾缓上一缓,右手一招,凌空从地上收了几颗石子,翻腕又掷了出去。裹挟着内劲的石子激起破空的锐声,迫得阿二连连格挡闪避。

      杨逍足尖一震,阿大跌落的剑锋弹射而起,在半空中折出一道耀目的亮色,他的人比剑更快,凌空斩向地上满目骇然的阿大。

      呻吟声戛然停滞。阿大胸口一凉,他左手握住了自己的剑,半截锋刃已然穿心而过,生机断绝。

      他用三条剑痕换了阿三重伤,又用一条左臂换了阿大性命。

      阿二满脸都是见了鬼,“你,你根本没有失去内力,还更上了一层?”

      杨逍唇角一抹浓郁的冶艳,脸色却白的几乎透明,像自方寸幽冥中走出。白刃当头,深渊在侧,而他遍身浴血,殊无惧色。 


 

      杨逍没有理会惊惧的阿二。他抬眸冷冷扫了朱元璋一眼,又将视线落在匣子上,“我也从未想过今日能够善了,可是朱老四,你还真是令人失望。”

      从他破开三人的包围,到阿大力毙当场不过片息的功夫。朱元璋心底的畅快还在发疯地叫嚣,属于危机的直觉突然沿着背脊爬上来,令他下意识往亲卫中间退。

      仍是太迟。

      武功平平的亲卫被震得七倒八歪,阿二被他开杀戒的果决模样吓破了胆,那句“失望”轻飘飘落进朱元璋的耳中,连同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声。

      亲卫首领手肘一麻再也抱不稳怀里的匣子,被杨逍淡然接了过去。他整条左臂已经完全用不上力,满手都是鲜血淋漓,却仍将匣子稳稳抱在怀里,贴着胸膛紧靠心脏。咳声断续,而他的手指扼住朱元璋的脖颈,令他几乎能够感受到分明的骨节。

      弹指神通扬名江湖几十年,隔空都能飞花摘叶,何况区区血肉之身柔软的喉管,指力一吐,他便是新朝最短命的先帝。

      亲卫中传来阵阵惊呼,剑动声不绝于耳,可朱元璋都顾不得了。踏过尸山血海累累枯骨的人不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直面死亡,却从未想过直到这一刻,他的性命仍要拿捏在这个人的手里。

      满心惶惑与不甘激出了血性,“只恨我仍是大意,不曾埋伏下更多护卫,也没有将毒下在纪女侠的遗骸上。”

      “你怎么敢!”

      


      铺天盖地的压力迫上咽喉,朱元璋闭上了眼。

      挣扎像一双巨手,紧紧攥住不堪重负的心脏,杀戮太轻巧,可纵是扒皮拆筋挫骨扬灰,未可解他一寸恨!

      杨逍抬起头,日光微茫,苍天不语。他看到姑娘眉眼含笑,向他张开了怀抱。



      意料之内的果决干脆未曾到来,朱元璋错愕地睁开眼,只见周围亲卫将包围圈越缩越小。

      杨逍将朱元璋挡在身前,渐渐往绝壁的方向退,每一步都是血迹斑驳。血流在他身下汇成沟坎,像是要将体内所有血管抽干。

      一步之距,背后便是万丈绝域。


 

      以《九阴天魔策》逆运真气,换短时间内功力尽复甚至犹有过之,杨逍这一生也不过尝试了两次。上一次强行祛毒又折服了赛克里,救下晓芙,代价是内伤缠绵,双腿经脉连日闭塞。而这一次,本就风烛残年,一身修为十不剩一,不过是拼着最后一口心气罢了。

      他本不欲留那些鹰犬爪牙的命,奈何脏腑俱损,再没有足够的时间。

      而趁着威慑尚存,犹有未尽之事。

      “开国之君不求十分仁善,却仍需敬畏天道敬畏众生万民。你为一己意气而来,囿于私念,不容明教故旧,何谈明主胸襟。莫非教众不是你的子民?”

      “教主曾令你我皆立重誓,若不善待百姓,倒行逆施,明教上下,必将讨伐*。若仍一意孤行,日后便无明教,亦有日教、月教,为百姓擎屠龙之刀,上斩无道昏君,下斩弄权佞臣。”

      液体滚落在朱元璋的后颈,烫得他满心震动,难以置信般想去看杨逍的面色。

      “今日杨某留你一命,是不愿兵戈再起,祸延百姓。凭你对她所为,便是死百次千次也不嫌多。皇上,好自为之。”



 

      9.      

      抵在他喉管的指力一空,朱元璋觉得轻飘飘的掌风落在后心,却只伤及他皮肉,将他往亲卫群推了一个踉跄。

      “嘶”的一声,他的半截衣袖被杨逍拽了下来。不过几句话的功夫,鲜血像融了冰的春水,沿着他的唇角淌个不歇。此刻方将满口甜腥吞了下去,又揩拭干净唇边的血印子,信手弃在一边。

      杨逍几乎控制不住翻腾的内息,只是强撑着不倒,却没有一个人胆敢上前。他已经感觉不到痛了,人之血肉,已然没有再痛的余地。

      山石嶙峋越发衬得衣袍猎猎,半面皆是血色殷殷。有旁人的,更多还是他的,旧迹还来不及干涸,新痕便已浸润铺陈。他低头审视了一遍自己,竟大概只剩下刚刚擦拭过的脸上还算得上明净。

      杨逍轻叹一声,似是无奈,又似懊恼。他用完好的右手重又抱紧了怀里的檀木匣子,仿佛万物失色天地无声,再没有什么,能及得上它的分量。

      ——她的分量。

      朱元璋仓惶爬起来,转过头只看到他眼底一抹极清淡又动情的笑。他淡然地后退了一步。

      一步。

      此生。



      檀木匣子一点漆色越坠越远,随那抹白衣湮灭在缭绕的云霭中。

      山风掩去了最后的喁喁呢喃。

      “丫头,这次没诈你。”


 

      朱元璋在崖边坐了许久,亲卫统领上来请示,是否还要下山搜索,见人见尸。

      满身杀伐气的新帝像个被戳破的气球,愣怔地讷讷问道,“他叫我皇上……他说,他们也是我的子民?”

 


 

      10.

      明史记载,淮右布衣朱元璋,出身贫贱,迫于生计投身义军,最终攻灭群雄,收复燕云十六州,一统中原,建立了大明王朝,称明太祖。

      明史还记载,明太祖时期,重定礼法,肃清贪腐,履减税赋,重视民生。

      但是明史却不肯记载那个眼有众生苦难,胸怀万家灯火的谪仙人物。史笔为上位者所曲,从此再无半点生平传世。


 

      坐忘峰的山巅高入穹寰,峰顶的积雪终年不化,鸟绝人灭,冷得山河哀暗而万象希声。哪怕漫山遍野林木葱茏,流水潺潺洗过溪边青石,月华笼上林间苔痕小径,那冷意仍是惨烈,此后上千上万年,再也散不开。

      它的主人淹没在泛黄的书笺里,他自云端天上远去,自万古人间远去,自世人心里远去。

      音容万里,待凭谁寄*。


 

      不悔曾又遍寻过坐忘峰。

      恰是小寒时节,夹岸几支白梅蘸水而开,定睛细细看去,树下恍惚有一青一白两条人影,温婉的女子依偎着俊逸的男人,任他拈下她肩头的落梅。他们眉目依稀,缓缓朝她挥手微笑。

      厚实的披风落在她的肩上。

      “我知你心里难受,总还要当心自己的身子。”

      朔风拂过,树下一片空濛,只有零落的花瓣飘着清洌洌的香。

      不悔簌簌泪下。

 

 

 

 

——end

 

 

 

1.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出自《诗经·郑风·子衿》

2.九阴天魔策,杜撰的。九阴来自九阴真经,天魔策出自《大唐双龙传》,致敬黄老师。后文中这个秘术的效果类似于天魔解体大法,出自《云海玉弓缘》等,致敬梁老师。天魔解体大法的效果,“是一种逆运真气的邪派武功,一经贯通,功力可在短时间恢复,甚至更胜从前,但消失也快。若要使用此法,使用者便需先逆转经脉,以自残躯体的代价激发体内潜能,自身功力可在瞬间陡增数倍甚至数十倍,可对敌人一击必杀。但使用此法后,使用者必定经脉尽断、元气大伤,是一种被逼到万分紧要的关头时,为求和敌人同归于尽而使用的霸道武功”(来自百度百科)。顺便补充一点私设,天魔解体大法的总纲“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是故虚胜实,而不足胜有余。魔之道,生有尽而灭无穷,所以生灭尽,而有尽化无穷。魔以天道而为之,及不足也;天以魔道而行之,始无穷也。天道长衡,而魔道常更,故及不足,乃至无穷者。道归一,天魔生也”(也是来自百度百科),和《九阴真经》的开头有点儿相似,脑洞里面《九阴天魔策》是陈玄风倒腾出来的。

3.你们明教作恶多端……出自19版第4集。

4.结习崖,杜撰的。结习,出自《维摩诘经·观众生品》,意为烦恼。

5.他的痛苦俯拾皆是,他的惆怅几无人知。出自《鼠疫》,有改。

6.若不善待百姓,倒行逆施,明教上下,必将讨伐。出自19版第50集。

7.晓日初长,正锦里轻阴,小寒天气。未报春消息,早瘦梅先发,浅苞纤蕊。揾玉匀香,天赋与、风流标致。问陇头人,音容万里。待凭谁寄。出自喻陟《腊梅香》。






 感谢 @吸吸吸猫猫猫 太太帮我磨刀……所以保镖是太太安排的,然后埋伏下毒也是太太的主意,虽然我没找到实施的机会。

终于还是把逍哥送下来了 @眠风 ,四舍五入就当组合He吧~

感谢各位亲们顶着这样的预警看我哔哔完。

可能会有个后记,交代一下正文塞不下的一些私设和总体脑这篇的感受吧。

不过让我们先欢迎下一位太太 @北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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